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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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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woman is covering her brea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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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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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以后知道,妈妈有时候讲得不对。但我没想到,给我讲她第一次性体验的妈妈,也会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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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性说爱中文网)

(一)

今年春节,妈妈右侧乳房发胀,月经开始不正常,但她一直没说。直到我出差前夕,她才开玩笑地提了一下,那个时候,她整个右侧乳房硬得好像风干的馒头。我问她去医院看过没,她支支吾吾说看过了,就只是小叶增生罢了。那个时候我对乳房疾病没有什么概念,和她相拥着大哭一顿,然后相信了她。

我一直对这种类型的疾病有着隐约的担心,但也觉得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我妈妈身上。怎么可能嘛!她那么强壮、健康,对于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周到。

在四年级的某个夜晚,我妈妈开始跟我讲,第一次爱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会痛,但是痛完就好了。”她对于第一次描述得如此随意,以至于我小时候完全没有处女情结这个概念。初中的时候看青春伤痛小说,讲到里面的女孩子十五岁有了初夜的体验,我心想,十五岁,我应该差不多咯。

不管有意无意,我妈妈给我买了很多类似《女孩的秘密花园》之类的书,里面讲到早恋、第一次、月经等等一系列问题。所以在我初潮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害怕或羞耻的情绪。我记得那天,我妈妈晚回家,我留了一张字条给她,就去睡觉了。她看到字条之后非常高兴,第二天带我去挑自己喜欢的卫生巾。她甚至非常关注我的月经周期情况。

就是这样一个妈妈,怎么轮到自己,反而出了问题?

我出差快结束的时候,亲戚给我发了消息,说,听说你妈妈病了,她最近怎么样?当时脑子嗡一下炸了。回家之前跟爸爸打了电话,他说,我妈妈情绪不是很稳定,辞去工作之后整天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哭着闹着不让任何亲戚来看,甚至她姐夫乘了高铁坐了地铁已经到我家楼下,我妈妈还是拒绝见面。我问他,我妈妈不是之前检查过了吗?不是说只是小叶增生吗?我爹说,她根本没去,害怕,但又怕我们说她。

我外婆也得过乳腺癌,40多岁的时候做了切除手术,至今活蹦乱跳。我妈妈住进医院后,同病房的病友听说之后,都又惊讶又责怪,“你妈妈有乳腺癌!你自己怎么不知道去检查呢!”后来爸爸和医生聊天,医生说病灶在一两年前已经存在了。

我到家第二天,我妈妈做了穿刺。她躺在床上休息,爸爸突然问,床上怎么来的那么多血?她一看,真的,她身下全是血,她起床自己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和爸爸一起换了床单,接着继续睡了。

第二天早上,她的伤口还是有点疼,她没有办法穿胸丨罩,不穿胸丨罩就没有办法出门,就没有办法买菜,她几乎被自己框死,在疾病战胜她之前,她的焦虑和恐慌先控制了她。她又清洗了一遍伤口,然后哭了。她跑进我的房间,哭着说,你看,我没有办法出门,你帮我去买个菜可以嘛?她就袒露着乳房站在我面前,两侧各有一个伤口,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丨裤。我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用被子蒙住头,我不想看见,我不想看到。她一直在哭,她说,你看呀。

我逃出家门,在菜场里转了一个小时,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买什么菜,也不敢回家。

a sad woman
Shutterstock/fizkes

(二)

我很少见到她这样情绪失控,上次她这样是发现我第一次恋爱。她咬牙切齿地要我分手,她的理由很充分,“你现在没有经济能力自给自足,你也不知道什么叫责任,你凭什么拿着我赚的钱去对别人好,你又凭什么让人家男孩子拿着爸妈辛苦赚的钱来对你好?”她甚至当着爸爸的面大声喊,以后我要每天检查你内丨裤!

最早保护着我,让我还算顺利被性启蒙的我妈妈,却也在我的青春期里拽着我。她跟我说,女孩子要自珍自爱她在我出门在外时打电话给我,只为确认我身边到底是谁。她非常苦口婆心却又无可奈何,以至于我觉得非常好笑。

她反复劝说和灌输,把我的性观念也拉向另一个极端。以至于之后的三年,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模样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在我每一次恋爱的时候都高高悬在我头上。我没有办法逾越那条线。

我妈妈化疗时住医院,同病房的病友要么掉光了头发,要么正在掉头发,有些已经做完手术正在康复期。邻床是一个哑巴,刚做完手术疼得不停呻吟。有次扫地阿姨进来,她一边呻吟一边起床,吓得阿姨唰唰扫两下就举着扫帚跑走了。她衣衫不整,看看我,又看看我妈,比划一下,我妈妈,点点头,接着她一边呻吟一边挪去厕所。

我问我妈妈,她说啥啊?我妈妈说,她问我你是不是我女儿。

我妈妈确诊之后我一直在来来回回地思考各种与她的健康有关的问题,为什么她会在明知自己乳腺癌风险比别人大的情况下,还不去做检查?为什么她三番五次提出取走节育环的计划,却都胎死腹中?我问过她,为什么迟迟不取呢?

她说因为我害怕啊。

人们讲起讳疾忌医的故事时常常为了讽刺。因为逃避被认为是可笑的。但当鸵鸟真的是处在疾病的风险中时最常见的一种反应了。妈妈怕自己真的生病,真的得知了之后反而勇敢了起来。她开始头脑清醒地关心我的患病风险。

a happy woman
Shutterstock/Antonio Guillem.

(三)

如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我妈妈暗搓搓对我性启蒙的时代。她叫我去医院做基因检测,开始张罗着帮我买商业重疾保险。偶尔会邀请我摸一下她的乳房,看看是不是比几个月前软了一些。

她又是如此地轻描淡写,把疾病的影响变成生活的日常。有时候我在工作,她会晃过来一下,看看我在干什么,问两句,然后又跑开自己去玩。

可能是苦难把人和人连接得更加紧密。高中时候她对于我束缚得太紧了,以至于我有了机会就想拼命割断和她的关系,我不断谈恋爱,暑假白天偷偷把男孩子带回家,在她下班之前把男孩子赶走。她也许知道,但只是不说。

大学时跟她关系降到冰点,我一周回一次家,倒头就睡,醒来吃饭洗澡,然后就收拾收拾出门。我跟男孩子约会,跟她说,是跟女孩子出去玩。我出去过夜,跟她说住在学校。我不跟她解释我在做什么,她不知道我将来会做什么工作。好像是把叛逆期延后了两年。

直到我二十出头,开始熬不动大夜,对身体的消耗逐渐来向我追债,我开始坐下来,时不时问问我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老得慢一点。

天然的母女之间总要经历一些这样或那样。我以为我们之间无法和解,只有尽量的妥协和理解。有天趁爸爸妈妈都睡了,我在网上查乳腺癌的治疗案例,找到各种各样的乳腺癌小组,那么多失去了母亲的女儿,那么多仍在挣扎的母亲,鼠标往下滚啊滚,眼泪一把把往下掉,怎么回事,这些事情怎么也看不完。

我是女人,我的母亲也是女人,她的母亲当然也是。我们在不一样的文化环境里长大,但都被自己的母亲灌输了最早的性启蒙教育。

无论几岁,无论我思想经历怎样的变化,我的脑海里依旧残存着母亲要求检查我内丨裤的样子,也记得她躺在我身边跟我讲第一次爱爱时亮晶晶的眼睛。这是我对性最初的认识,割舍不掉,抛弃不掉。

我们一代一代传递类似的基因,基因里写了类似的外貌和身形的信息,基因也给了一些预言:我们可能会患上同样的一些对于女性而言又凶险又高发的疾病。母亲是女儿的镜子,她的痛苦照出我的痛苦,她同时也担心我未来而可能来的痛苦,我想比她勇敢一些,我想让她不要担心,我想让她不要自责,不管那些健康的困扰会不会来,我想让她知道,我已经有了准备。

我记得有一次我陪她去做化疗,医院没有病房床位,就在走廊里放了一张单人床。边上是急匆匆的护士和来回踱步的病人。我和我妈妈挤在这一张床上,一点都没觉得不妥,我闻着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睡着了,身边就是我的妈妈。

 

(文/谈性说爱编辑部 乔盐,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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